“无抗日粮”究竟离我们有多远？

抗生素作为一种生长促进剂可以通过调节胃肠道菌群平衡和减少病原菌数量促进动物生长，提高饲料转化率，降低死亡率，因此，已被广大养殖户所接受，先后有60余种抗生素被广泛用做畜禽日粮的饲料添加剂，促进了畜牧水产业的发展。

但随着抗生素的大量应用，特别是不科学地乱用、滥用，细菌耐药性和药物残留等问题日益突出，引起世界各国政府及业内人士的高度重视。早在1986年瑞典就开始禁用抗生素，2006年，欧盟全面禁止了抗生素的应用。我国是畜禽生产大国，但由于药物残留超标等问题，出口量仅占生产量的0．9％-l．2％。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时代，要提高我国畜禽产品的国际竞争力，抗生素安全问题及对策研究已成为畜牧工作者迫在眉睫的研究课题。

为确保饲料和畜禽产品地安全，保护人民健康，世界各国均在寻找无毒副残留和污染的药物和饲料添加剂。“无抗日粮”以畜牧水产业“救世主”的姿态铺天盖地的涌现出来，无公害、零残留、完全替代，一度成为时尚与潮流，然而现如今的技术能否真正达到完全替代的效果？“无抗日粮”会不会成为商家竞相炒作的牺牲品？依照我国畜牧水产业发展现状，完全弃用抗生素是否可行？近日，本刊记者就抗生素安全和“无抗日粮”研发等问题采访了华南农业大学动物科学学院院长张永亮教授，兽医学院博士生导师、国家兽药残留基准实验室主任曾振灵教授，以期对畜牧水产业的健康有序发展提供参考意见。

1无抗日粮提出的历史背景和应用现状

《广东饲料》：张院长，近年来“无抗日粮”已成为国内外畜牧水产业关注的焦点及发展趋势，请您对“无抗日粮”提出的背景谈一些看法。

张永亮院长（以下简称“张”）：说起“无抗日粮”，首先我们应该知道为什么要在饲料里添加抗生素，其实，早在1946年，就有报道提出，在饲料中添加抗生素，能明显提高肉的日增重。抗生素从20世纪50年代的开始使用到60年代后的全面使用，在控制疾病、改善新陈代谢、促进生长、提高成活率和饲料转化率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可以说它推动了畜牧水产业的发展。

抗生素主要是通过抑制动物胃肠道微生物而促进动物生长的，肠道微生物有的有害、有的有益，为什么微生物抑制了会促进生长呢？一是抑制肠道微生物产生有害代谢产物，包括氨、酚与芳香族化合物的产生、胆汁酸的转化等。二是抑制微生物代谢引起的营养消耗，肠道里面微生物少了，微生物对能量和养分的利用也自然减少，从而增加了宿主动物的可利用养分。另外，饲用抗生素还能改善肠道结构，保证肠绒毛膜长度，减少肠壁厚度，有利于营养物质吸收。同时，饲用抗生素还能抑制机体免疫反应，保证动物免疫功能抗性，减少有限的营养用于免疫反应，从而将营养物质更有效地用于机体蛋白质和能量地沉积，促进动物的生长。

所以，抗生素作为饲料添加剂使用以来，效果是非常显著的，这一点大家都非常认可。但是为什么后来又开始限用，甚至禁用呢？主要是抗生素的使用出现了问题。一是耐药性问题，特别是不规范的长期使用引发耐药性的问题。二是残留问题。长期使用会在动物的脏器中残留，被人食用后，紧接着在人体内残留，即便是抗生素使用后排泄到环境当中，也会积聚在土壤里，对水、作物有残留，最终危害人体健康。三是引起二次感染问题，因一种抗生素使用过量或多种滥用，导致耐药菌株增加，使临床再治疗时，出现抗生素药效减弱或无效。到了80年代就陆续发现抗生素存在的这些危害，所以提出了“无抗日粮”。

《广东饲料》：张院长，目前市面上出现了很多饲用抗生素的替代品，具体研发的有哪几种？

 张：从抗生素发现了上述危害以来，人们就开始寻找一些替代品，主要有以下几种：1.微生态制剂，又叫做益生素，它通过竞争性作用，抑制有害微生物的生长繁殖，从而调整维持胃肠道内的微生物平衡，也就是有益菌在肠道里定值生长从而抑制有害菌的繁殖。2.中草药及中草药的提取物，它是一类兼有营养和药用双重作用的添加剂，具备直接杀灭或抑制细菌和增强动物免疫能力、抗病能力的功能，提取有效成分，或直接粉碎后添加到饲料里。3.酸化剂，可以改善消化道酶活性和营养物质消化率，改变胃肠道pH值而起到抑菌作用，并且一些有机酸的非离解态能够渗透细菌细胞膜，导致细菌死亡。4.酶制剂，比如说植酸酶、非淀粉多糖酶等，它可以破坏植物细胞壁，既把这些不可以利用的多糖分解成可被消化吸收的小分子糖类，又可暴露细胞壁保护淀粉、蛋白质等养分，以提高饲料的消化率和利用率。5.抗菌肽，它在实验室的抑菌效果是肯定的，但是添加到饲料里的报道情况就不一了，有的说好，但是有的说添加以后有副作用，可能是抗菌肽对有益微生物的杀害效果也很强，使用后，仔猪腹泻率反而会升高。

2 抗生素使用规范及药物残留监控措施

《广东饲料》：曾教授，当前畜牧水产行业滥用抗生素的情况严重，引发了耐药性、药物残留等问题，您作为兽药残留方面的专家，请您谈谈目前我国动物源性食品药物残留要求及行业相关规定有哪些？

曾振灵教授（以下简称“曾”）：虽然我国近年来对兽药残留问题比较重视，但是相对于发达国家来讲还是落后了一大截，像欧盟，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对动物源性食品药物残留限量就做出了相当严格的规定，我国就是根据国外一些最高残留限量标准来制定的。

1999年农业部发布了109种兽药在动物源性食品中最高残留限量标准，2002年12月更新了版本。2004年11月颁布的《兽药管理条例》，第一次明确提出，兽药生产企业、经营企业必须达到《兽药生产质量管理规范》、《兽药经营质量管理规范》和《兽药管理条例》规定的其他条件，方可以从事兽药生产、经营活动。近年来还发布了禁止在饲料和动物饮水中使用的药物品种目录，如瘦肉精，氯霉素、硝基呋喃类等。2001年农业部还颁布了《饲料药物添加剂使用规范》，强调了对饲料药物添加剂和兽药进行分类管理，其中，明确规定了57种饲料药物添加剂的适用动物、最低用量、最高用量及停药期、注意事项、配伍禁忌和最高残留量，并要求在饲料标签里标明“加入饲料添加剂”字样，标明其化学名称、含量、使用方法、注意事项等。

 这几年国家兽药典和国家标准都严格规定了兽药、饲料添加剂的停药期。2002年农业部颁布了食品动物禁用的兽药及其它化合物的清单，同时也出台了肉禽养殖管理公告（265号公告），2006年11月1号，颁布了《农产品质量安全法》，对兽药残留都作出了规定。总的来说，我国对抗生素的使用标准是有比较详细、严格的规定的。

《广东饲料》：曾教授，我国及我省对药物残留监控措施实施情况如何？

曾：这一部分工作是农业部主管的，具体由两个部门负责。一是兽药残留监控局，主要是对畜禽产品中兽药残留情况进行监控，如β兴奋剂、恩诺沙星、氯霉素、硝基呋喃类等。二是农产品质量安全局，它有两个任务：例行监测和监督抽查，例行监测已经实施了7年，不单检测动物源性产品，还检测蔬菜、水果等农产品，其中，动物源性产品对瘦肉精、磺胺类、乙烯雌酚、奎诺酮类、恩诺沙星、环丙沙星都有严格检测。这几年由于国家的高度重视，国内动物源性食品的总体合格率超过98％。目前我国还建成了四个国家兽药残留基准实验室，分别在中国兽药监察所、中国农业大学、华南农业大学、华中农业大学，主要任务是研究检测方法和检测标准。

广东省的政策跟国家政策是基本一致的，包括例行监测和监督抽查，最早在省会城市开展，今年开始逐步发展到县级市。无论是国家还是省，总体原则就是发现了问题，立即进行监督抽查，比如某段时间瘦肉精又抬头了，就重点监督抽查瘦肉精，去年牛奶加强检测三聚氰胺，鸡蛋着重检测苏丹红，发现了问题就监督抽查找出原因。国家例行监测一般一年三次，监督抽查就看具体情况了。我省例行监测每年一两次，监督抽查就多一些，09年安排了3次。今年全省畜禽产品合格率为97.1％，其中，1155个猪肝、猪尿样品中有14个检出瘦肉精，525个有15个检出磺胺。

3 “无抗日粮”完全取代抗生素时机未成熟

《广东饲料》：如今，“无抗日粮”风生水起，沸沸扬扬，那么就我国目前畜牧水产业的现状，无抗日粮能否真正完全替代抗生素？完全弃用抗生素是否可行？

张：我认为当前情况下，在我国全面禁用饲用抗生素的条件还不成熟，首先，缺乏足够的科学根据证明规范使用饲用抗生素危害了人类健康和环境的安全。病原菌的耐药性在世界各地均有发现，并不仅限于使用饲用抗生素的集约化畜禽养殖区。其次，禁用饲用抗生素会给畜牧业造成巨大的损失。我手里有这样一些数据：使用抗生素，生长猪每头可以增加24.9元，怀孕母猪59.1元/胎、哺乳母猪21.8元/胎。禁用抗生素以后，瑞典50％的猪场出现大面积的仔猪腹泻，仔猪死亡率急剧上升，猪生长速度明显减慢，至少要推迟5—6天才能达到25－30kg体重；丹麦仔猪死亡率也上升了30％、仔猪的日增重降低了19g，估计仔猪阶段经济损失为4.2－8.3元/头。另外，目前的抗生素替代物，虽然它们取得了许多可喜的成果，但从效果和经济上均无法完全取代饲用抗生素的位置。在我国，由于生产技术的原因，饲料用微生物发酵产品的生产成本一般都要超过8元/kg，如果某种抗生素替代产品在普通配合饲料中添加量达到5%，那么每吨配合饲料的综合成本至少需要增加300元以上，在畜禽终端产品没有进行大幅度提价的前提下，即使这种产品可以完全替代抗生素，也是很难进行实际推广应用的，至少在我国目前的条件下，这种情形还要延续很长一段时间。

曾：提出无抗日粮是个时髦的说法，但是像美国这样先进发达的国家，也没有完全禁用。以我们国家目前的条件，3年、5年甚至8年、10年都没办法完全不用抗生素。近年来，把畜牧业工作的重点转移到畜产品的安全上来，通过制定和完善相应的法规和标准来保证畜产品安全，同时也保障人类与环境健康，这是必不可少的，但盲目弃用抗生素是不可取的。目前我国对于饲料药物添加剂的管理还是处于怎样合理使用的阶段，怎样按照国家规定合理使用的问题。之前我介绍的《饲料药物添加剂使用规范》等行业法规有详细和严格的规定，它有很好的指导作用，假设企业和养殖户都严格遵守，按照规定来使用，食品安全是能够有保证的，比如瘦肉精明明禁止了，不能再添加到饲料中，而企业或养殖户不按规定加进去了，毋需置疑，肯定会对食品安全产生影响。所以关键是抓源头，管好源头，如果一个企业、一个养殖户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遵守基本的规则，那不管是有抗还是无抗都是可以减低耐药性，降低甚至消除药物残留，使食品安全有所保证的。

张：我们用辩证法来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在技术上，研制出一种产品比抗生素效果还好，其实，说不定比抗生素带来的副作用更大，比如毒品从鸦片升级到海洛因，就是在研制戒毒药的时候产生的，要治鸦片成瘾就研制了更厉害的毒品。当然这只是个比喻，并不是说，我们就停滞不前，任其发展了，我们要探索、要研究，在没有全面禁止抗生素作为饲料添加剂的时候，要用科学的态度对待它，用法律法规规范它，用检测手段限制它，用创新的精神逐渐替代它。另外，停用抗生素会不会达到我们预想的效果？停用以后发病增加了，治疗还是要用抗生素，况且目前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停用了抗生素耐药性就下降。我们需要科学地认识和对待饲用抗生素，抗生素是一把双刃剑，把它有利的一方面尽量发挥，把有害的一方面尽量抑制，如饲用抗生素的种类、使用方法、剂量等问题严格规范。我认为合理使用、限制使用比弃用更符合我国目前的实际情况。

 4 积极研制“无抗日粮”是方向，合理使用抗生素是关键

《广东饲料》：既然目前的“无抗日粮”不能完全取代抗生素，那么应该如何来合理使用和限制使用抗生素？

曾：在我国目前的技术以及养殖场的生态环境和管理水平下，要全面禁止使用抗生素是很困难、不现实的，那么我们就要合理的使用抗生素，将耐药性和残留性问题减小到最低、甚至消除。第一、严格遵照行业规范。农业部对合理使用抗生素、特别在饲料里面合理添加抗生素、抗菌药这方面是非常重视，要求也非常严格的。作为企业或养殖户一定要按使用规范来生产和使用，没规定的，肯定是不能添加使用，如恩诺沙星只能用于治疗，就不能用于饲料添加促进生长，杆菌肽锌、红霉素等在动物体内基本是不吸收的，这些就可以按规定进行添加。农业部对饲料添加剂的使用剂量也是严格规范的，添加量太大会破坏动物正常的消化机能和肠道菌群的正常结构，肯定对畜产品的安全产生影响。还有就是停药期，不能一直投喂到屠宰前，那肯定会有残留问题，要根据药物及其停药期的不同，在畜禽出栏或屠宰前，或其产品上市前及时停药，合理按照规范用药是可以降低或避免出现残留问题的。第二、强化防疫观念，转变饲养模式。预防畜禽发生疾病，要坚持预防为主，防治结合，防重于治的原则，使用科学的免疫程序、用药程序、消毒程序、病畜禽处理程序，搞好消毒、驱虫等工作。防止畜禽发生疫病，尽量减少抗生素的使用，确保畜禽及产品健康安全、无残留。

张：我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具体实施：一是抓住特殊时期。比如说在中大猪阶段，就可以限用甚至禁用抗生素，完全使用无抗生素日粮，这是没问题的，但在仔猪阶段，本身断奶应激就很强，这个时候弃用抗生素，可能会得不偿失，所以说抗生素可能要分阶段不同应用，在一个特殊的阶段可以完全弃用。二是部分替代。减少抗生素的用量，配合使用微生态、中草药提取物、酸化剂等无抗生素日粮，当然要符合配伍要求，达到同样的效果，却降低了抗生素的使用，自然减少了药物残留。三是加强饲养管理。比如说，养殖密度较大，造成的应激很严重，那么我们能不能降低养殖密度，改善整体的卫生环境，加强兽医卫生管理，从而降低畜禽发病率，减少抗生素的使用。

《广东饲料》：政府、科研院校、企业如何推动抗生素的合理使用？引导“无抗日粮”的有效应用？

曾：首先政府可以加大资金投入力度。一是可以完善各级饲料检测机构。目前，只有国家农业部下属的几个饲料检测中心有条件进行检测，有的省级检测部门都没有检测手段，即使可以检测也要耗费许多时日，根本就不能适应及时检测的需要。在我国畜牧水产业快速发展和畜产品亟待走出国门的今天，完善检测手段已是迫在眉睫。二是可以加强基础研究，搞一些课题。科研院校也可以跟企业合作形成产学研一体化，既加强饲用抗生素的作用机制、药理、毒理及残留的研究，不断检测饲用抗生素的耐药性和残留，同时也对饲用抗生素的使用对象、剂量、配伍、休药期等应用技术研究，并通过法规、标准规范饲料药物添加剂的使用，确保使用安全的饲用抗生素和安全地使用饲用抗生素，实现畜牧业地健康发展。

其次是强化对无抗生素日粮的研究。在研发无抗生素日粮时，我们要注重产品质量，一是有效，研制出的“无抗日粮”当然要发挥作用，达到替代抗生素的效果。二是安全，这些无抗产品对动物是否安全，会不会产生耐药性和药物残留问题。三是质量可控，要保证运输过程不会损失，或保存条件不会太苛刻，与生产条件相吻合。

张：我非常赞同曾教授的观点，加强管理，有法的管理形式，抓严了，抓实了，就可以减少很多问题。怎么合理使用？政府的职责就是要加大监管力度和执法力度。科研单位要着重两方面的工作：第一是增强自主创新能力，加强抗生素饲料添加剂替代品的研制，大力研发低吸收或者是不吸收的抗生素类药物，提高添加剂的科技含量和加强安全性，尽快与国际接轨。第二是做好合理使用抗生素的科学普及工作。强制性的执法和监督都是必要的手段，但更为重要的是加强合理使用抗生素的科学普及工作。由于我国的养殖业是以千家万户分散养殖为主，给合理使用和限制使用抗生素的推广工作增加了困难。养殖户片面认为广谱抗生素“百病皆治”，大量添加抗生素；饲料厂家片面追求效益滥用抗生素等错误做法，导致了我国病原菌抗药性问题越来越严重。要充分发挥舆论的作用，给行业、企业、养殖户灌输一个合理使用抗生素的观念，宣传在饲料中使用畜禽专用抗生素的知识，要讲究交替使用、联合使用、限制使用的科学方法。

企业必须加强行业自律，践行社会责任，接受社会监督，创建良好的畜牧水产市场环境。怎样结合科学、法制、自律发展畜牧水产业是趋势，积极研制“无抗日粮”是方向，合理使用抗生素是关健。

张永亮，男，1966年6月出生，华南农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动物科学学院院长。主要从事动物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方面的教学和研究。担任全国动物生理生化学会副理事长、农业生化与分子生物学分会理事、吉林省生化与分子生物学会理事、全军生化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振灵，男，1963年4月出生，华南农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国家兽药残留基准实验室（华南农业大学）主任。主要从事兽医药理学与毒理学方面的教学和研究。担任中国畜牧兽医学会兽医药理毒理学分会理事长、全国兽医专业学位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